△ 豫章书院门口的学生
在裴小龙揭开自己内心的伤疤,向网上大v求助、联系媒体曝光豫章书院虐待学生、欺骗家长的同时,他的同学赵一鸣主动找媒体,试图推翻网上关于这所学校的负面言论,挖掘出它积极的一面。
江西南昌的豫章书院近日被推到风口浪尖上。顶着传承百年书院传统的名号,这所民办教育学校建立起一整套完整的“教育改造”体系:国学教育、体力劳动、犯错体罚,甚至还有一套类似古代监察的管理办法。从校长到老师,甚至到学生,不同管理级别的人有着不同的权限,还有一系列的处罚上报程序。
矛盾撕扯着跟这所学校相关的每个人。有人对此深恶痛绝,有人却觉得理所当然。站在书院的权力链条不同位置中,他们的价值观,受到了其他立场的人的猛烈冲击。
△豫章书院正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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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岁的裴小龙一直在找机会将豫章书院的事“捅出去”,2016年,这个少年曾被家人以旅游的名义带到南昌,在书院里度过了3个月。
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。回家之后,裴小龙连续三天几乎没睡着。在书院住宿舍时,一睁眼就是上铺的床板,他几次睁眼,都觉得看到了家里天花板上的吊灯,但真的回了家,又觉得不真切,“睁眼几次都觉得好像是床板”。他不敢睡,怕一觉醒来之后就又回到书院里去。
2016年7月,裴母带着儿子来到南昌旅游。之前,裴小龙已经因为抑郁症在家休学两年。
登完了庐山,母子坐上一辆车,被拉到南昌市区附近一个村里。
“我在网上查的这个学校,当时,大连还有另外一个学生也在这里,她母亲说没问题,这里挺好的。”裴母说。
儿子的表现让她心急。成绩不好还能接受,但裴小龙情况严重,去补习班的路上,他会抗拒地拉住广告牌,一步不愿挪动;到后来,索性不说话不交朋友。她想找个能做心理治疗的地方给儿子治一治。
豫章书院的招生人员在询问了裴小龙的情况之后,向她保证,“没问题,你把孩子送来吧。”
学费半年3万元,裴母没有犹豫就交了。之后,裴小龙就被拉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。他害怕了,大喊,你们干什么?他想跑,想找母亲,但四五个人拦住了他,跟他说,有手续。没等他弄明白什么手续,门就关上了。
裴小龙在里面呆了七天,从一开始的愤怒、想逃离,到后来的恐惧、屈服、崩溃,足以让他理解到这里的意义:他是被送进来“改造”的。
小屋叫做烦闷室。从烦闷室出来后,他开始了三个月的书院生活。在豫章书院,学生每天五点半就要起床,晨读,吃饭,开始一天的学习和训练。2016年,豫章书院改建教室,学生还要负责搬砖搬水泥。
相较于劳动和难以入口的伙食,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体罚。豫章书院有着一系列的惩罚措施,稍不注意就会犯错,轻微的错误会被处以打戒尺,重的错误就会招来“龙鞭”。
进去半个多月后,父亲有一次去长沙出差,专门绕道去南昌看他。学校却不让他进门,理由是不到一个月不能看。“我跟学校说,他爸爸大老远去一趟,就让他们见见吧,求了半天才见到。”裴母说。一见到惊惶消瘦的儿子,父子俩抱头痛哭。
裴小龙求父亲带他出去,但父亲拒绝了。面对着老师,他不敢叙述自己的遭遇,直到从书院里出来。2017年10月,他在知乎上看到一位名叫“温柔”的网友,写帖子声讨龙华中学砸碎学生手机。裴小龙决定向温柔揭发豫章书院。
他花了3个小时,在qq上列举了自己在书院里遭受的虐待,包括为求解脱而自杀。帖子一出,迅速引起了社会的关注。
这时,距离他离开豫章书院已经过去一年多。在里面他天天想家,出来之后,他却几乎再没回家住。
△豫章书院的山长吴军豹
山长、教官和学长
来自包头的赵一鸣是自己选择进豫章书院的,理由是学不进去了,想找个地方静一静。在裴小龙揭发豫章书院的事情发酵之后,这个17岁的男生主动找到媒体,试图为豫章书院正名。
“当初选择豫章书院,就是因为它的环境。”赵一鸣说,“很多人都说书院体罚学生,但其实有很多教化的课程。会请大师来上课。”
在豫章书院之前的官网上,曾经挂出好几个嘉宾、教授,似是为书院加持分量。深一度致电其中一位嘉宾:江西师范大学的胡青教授。胡青称,豫章书院的工作分为两项,一是办学,二是搞学术研究,研究是研究豫章书院与其他书院的问题,“我跟他们办学没有关系。”
南昌市前市长李豆罗挂名名誉山长。李豆罗没有否认,他说,2011年前后,豫章书院请他做名誉山长,他同意挂个名。“我说为了南昌的发展,好好搞,我支持。”李豆罗说。唯一的交集,是有一次豫章书院组织学生去他所在乡下农场,搞了个实践参观活动。
多名学生指出,赵一鸣的家人可能是豫章书院的股东,赵一鸣否认了这种说法,但毫无疑问,他是为数不多的进校后没被关烦闷室的学生。并在开学3个月后,顺利当上学生议员。
在豫章书院,层级之间权限清晰。山长吴军豹是书院的最高管理者,在山长之下,是男、女分校的副校长。
平时,两校学生一起上课,分开住宿。不过即便是上课,男生和女生之间也隔着“银河”,各坐一边,互相之间不能说话传纸条,否则有可能招致最严厉的惩罚——打龙鞭。
副校长之下是“教学中心”,教官和老师都是管理人员。往下,就是学生群体的管理层。男校和女校各有一名“学长”,是学生中的最高级别的干部,下一级称为“议员”,男女校分别有两到三名,他们掌握着学校最基础、也是运用最广泛的权力——记“戒尺”:议员和学长观察哪名学生违纪,就可以记上一笔,少了就是两三戒尺,多了就十几戒尺。
再往下就是班长和寝室长。“寝室长还比班长的权力大些,”裴小龙当过寝室长,他告诉深一度,寝室长有权力让同学趴在地上做俯卧撑,“没人敢反抗,反抗的话,寝室长可以跟议员或者学长告状,说他不服从管教。”
在豫章书院,“服从管教”是首要学会的规矩。“你不违反校规,没有人打你。”赵一鸣说。
他发自内心地认同豫章书院的管理方式,也认为其规则合情合理。在他看来,在公立学校受到的歧视和侮辱,比在书院更甚。
作为体育生,赵一鸣在公立学校的待遇,比好学生差多了。“我们每天一早训练,在比赛上拿奖,却很难得到夸奖,最多校长提一两句。而那些学习成绩好的,就各种表彰。”他说。
让他记忆深刻的是英语课,老师让没背会课文的学生站成一排,挨个儿抽。“在豫章(书院),至少你挨打是因为违反规矩,不服管教,因为生活、品格上的事,但在学校,仅仅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就挨打。”
赵一鸣还喜欢劳动,提到搬砖,别的学生都叫苦不迭,但他觉得很充实。“你让我上课我听不进去,就搬搬砖,劳动也挺好的。”他说。当上议员不久,他就再升一级,成为了学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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